斑狰

盾冬小甜文儿-人间往事【完结】

【壹】

Steve在恍惚中觉得时光回朔,回到七十年前或者更早。
更早,早在他还瘦弱的在小巷里单方面被殴打的时候,或者更早,早在连这样的身形都尚未长成,早在仍睡在子宫温暖的羊水里,那时候尚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动荡,战火即将燃烧过他的每一寸回忆中的土地。尚不知自己将扮演的角色,和被迫告别的故人。

他在朦胧中知道自己已经掉入水中,早春仍还寒冷的水缓慢带走他的力气。
并不是毫无办法。他想。
可是终究很累了。
他在消弭的战火中,却像在羊水里那样安稳的失去意识。

然后他听到雨声。雨簌簌地下,他并不喜欢雨天。阴郁湿润的天地,连作物都要安息。他记忆中的雨天只和那场似乎永不结束的战争,和布鲁克林的深巷结合在一起。那些无力的日子,除了Bucky.
——Bucky.
Steve猛地坐起来。
他才发现外面阳光明媚,大块的从窗户中倾洒进来,被百叶窗割成锋利的长条。而窗外的杨树叶片在微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就像记忆中的一片雨。
他回过头,问道:“Bucky在哪儿?”


Winter soldier此刻正站在美国队长的纪念馆里,交叉着双手看着他对面那张喷印在亚克力展板上的中士的脸。
他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和那个被嘶喊出的名字。
“Bucky。”
Winter soldier长叹一口气。那张脸和自己那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那张脸即便在泛黄的照片上,在粗糙的影像,甚至在战火中,都始终如一的明朗和乐观。
他是个人。Winter soldier有些羡慕的想。
Winter soldier整夜的坐着,他听到有个人说:“谁是见鬼的Bucky?”
“我是。”他轻声说。


Natasha告诉Steve,据线报Bucky在一个星期前出现在了纽约市,除了抢劫了一个醉酒的服务生以外状态十分稳定,据说他手脚十分麻利的扒下了那人的帽衫,又从他满是油渍的旧钱夹里捏走了所有的现金,把钱夹连同里面的几张卡扔回了那人身旁。最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脚把醉汉踢翻了一个个儿,确保他把他的钱夹压在身下,然后就飞快的趁夜走了。
Steve傻笑了一下。这还真是Bucky会做的事儿。

他觉得似乎燃起了更多的希望,他在乎Winter soldier一切人性化的举动,那些都让他感觉到Bucky,跨越了一个常人一生的时间,他的老朋友还仍然在身边。

Natasha其实同意Steve,她也认为Winter soldier仍然具有Bucky的人格和记忆,虽然少,但一定存在。证据就是他可以杀死Steve,但是他没有。他甚至可以放着不管,但是他没有。
而如今他没有回九头蛇,算不算一个证明。Steve肯定认为算,她其实也这样觉得。但是她从不说。她是一个特工,她只说可以确认的情报。
纵然那些情报在她眼里,只映射出一条失魂落魄,死气沉沉的老狗。

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Steve。他和你之间有并不重叠的七十年,而那之前所有的肝胆相照,都已经过去了。



Winter soldier确实如情报所说的,他独自来到布鲁克林,这里许多街区仍可窥见七十年前的样子。
他住进一个老公寓,一间带厨房和厕所的小屋,进门正对两扇长方形的窗户,隔着稀疏的铁栅栏是一个刚好能落脚的阳台和防火梯,缠着一些乱糟糟的爬山虎,已经枯了,每当下雨它们就再度沤出腐旧的树叶味。
没多远的对面是个格局相仿的老楼,墙面被冬春的融雪和旧雨浸成斑驳的黄绿色。
Winter soldier见过居住在那里的老头早上开开窗户往喂食器里加豆子和小米,从而不停的有各种聒噪的鸟来来回回,有时也会停在他的窗前,然后飞下去,略过底下那条七十年前,参兵前夜Bucky拽着尚比他低一头的Steve离开的小巷。

【贰】

Winter soldier独自在这里住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早晨他一如既往的透过窗户往下看,那条窄而浅的巷口站着Steve, 就像时间倒回,那一天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从未走远。

然而你和我都知道,Winter soldier握着窗棂心想。并不是那样。

他拉开铁栅栏的声响惊动对面的鸟儿,它们一窝蜂的振翅飞走了。

Steve抬起头,隔着三层楼的距离看着他,他的脸始终是记忆中的模样。Winter soldier 翻箱倒柜的找出Bucky的记忆片段,他记得那时候他自己松了口气,他的小伙计,变得又高大又强壮,但仍然是那个羞涩坚定的Steve。

这些过去的事情会在任何一个契机下奔涌过来。他的放在第二个抽屉里的弹药夹和烟灰缸,在舞会上认识的西班牙裔的情人,陪伴了他的童年最后埋葬在山坡后面的灰狗,一本翻旧了的速写本,满满的都是Steve画的他,里面还夹着他的参军许可。
Bucky、Bucky、Bucky。

回忆像一把骤然劈来的剑,措不及防就被颠覆了一个人生那样长的生活。他像是站在虚空中,Bucky和Winter soldier是胶片中的两个剪影,独自成像,毫无交集。他做了二十年的Bucky,和七十年的Winter soldier,是两部题材不同的小说,而今要硬生生的凑在一起,像艾德伍德的蹩脚脚本,剧情又离奇又狗血,令人嗤之以鼻。

却偏偏是他的一生。



Steve看着Bucky,他听说他来到布鲁克林。
他向Natasha要了他的地址,这个地方太熟悉了,那些年冬天每次下了雪,这座城市形同虚设的排污设施就暴露的毫不保留,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地面上堆砌的又脏又灰的雪和冰渣在脚下咯吱作响,慢慢渗入鞋底和地铁的通风口,让整个城都像一团漏了风的破棉絮。
而Bucky总是趁这样的天气溜出来,鞋尖踢起一块块的雪。这个地方每一次他都要来,那时候旁边的楼是一座电影院,从影院出来到这个巷口有一段斜坡,陈年的老石砖被车辙和脚印打磨,上面结了一层薄冰,可以毫不费力的滑下去。

他那会儿恨死这个游戏了,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还是个Bucky可以非常从容的拎起的小个子,推着他一路往下溜,有时候还撞到从影院出来的姑娘。
而现在这条路被重新翻修,变成一条窄而笔直的柏油路。他也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毫无反抗的余地。

然后他才发现,即使他和Bucky都还在,除此之外的东西,那些不可复制的东西,都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Bucky仍然站在窗前看着他,他的头发都梳到了后面,露出额头。可能是由于在室内,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跨栏背心,机械臂带着反光,看起来又性感又有力。
Steve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摊开手:“嘿,Bucky,我可以上去吗?”
他看到他的老友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窗前离开了。

这也许是俄国人默认的方式。Steve这样告诉自己,并依照原计划钻进对面的楼洞,一路爬到三楼。

Bucky堵在楼梯尽头,机械臂搭在扶手上,看起来马上就可以连着楼梯带着Steve一起砸到地下室。
他的眼神不安的动了动,Steve立刻伸出手:“我什么都没带,我没有任何恶意。”
他刻意用湛蓝的眼睛盯住他,像安抚一只警惕的动物:“我只是来看看你,Bucky。”
他看到Bucky慢慢的把手拿开,他的表情很奇特,甚至有些戏谑的味道。
“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你。”Winter soldier用带着非常重的俄国腔调的英语说:“cap.”

他转过身去,打开门。
“你是想站在外面谈吗?”


【叁】

Steve跟随他走进去,说实话他的新房间一点都找不到Bucky的痕迹。非常的干净,甚至到了简陋的程度,所有可能带有个人风格的东西都被简化到了最低。
没有任何图案的灰马克杯,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和一顶旧帽子。沙发上放着一只小皮箱,看上去就是他全部的行李了。

Bucky可不是这样。他的四面墙都贴满金发大波妹的海报,乳沟很深,丰满的胸脯在薄薄的布料里呼之欲出,他说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睡得着。他的咖啡杯上画着的老歌星,那个年代姑娘们都喜欢。


Winter soldier拉了一把扶手椅到沙发对面,径直坐下,Steve跟着有些拘谨的坐到沙发上:“……我听说你来了布鲁克林,我想你也许记起了一些事情?”

Winter soldier沉默的坐在对面,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Steve想起来之前Natasha对他分析的一系列Bucky的反应。

这并不是最差的。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他重新抬起头看着Bucky,他是他的兄弟,挚友,和失而复得的韶华岁月。

Steve仔细的挑选着词汇:“也许你记不起来,但是那不要紧。”
“你就是你。”他诚恳的看着Winter soldier的眼睛“Bucky,和记忆无关。”

Winter soldier没有说话。
他记得脑海里有个故事,依稀来自一本忘了来源的小说,有个细节讲一户人家非常拮据,厨房里常年放着一块肥肉,每到逢年过节做菜时放进锅里烤出一点油来再拿出来,重新挂起来放好,这样一直过了许多年。
那时候他大概并没有很在意这样的细节,反而是现在,在这个破破烂烂的脑子里,它就像浮出水面的垃圾一样清晰又碍眼,提醒他那就是一个预兆,他就是那块风干的肉,已经过期了,但是仍然可以很好的将就着。

“我请了假,Bucky。”Steve坐了一会儿,试探的问:“我可不可以这些天……我是说,我很想你。”
Steve觉得自己的眼眶都等的干涩了,才看到对面Bucky深陷在摇椅中,整个面部都埋在小客厅背光的阴影里,灰暗中他的表情微微一动。

“事实上,我想起来了。”

Winter soldier看到Steve猛地抬起头,眼睛在阳光下显得亮而湿润。

“当然,都是一些片段。”Winter soldier一字一句地说,他很少说话,所以甚至要思索最简单的语法。

“那不要紧!”Steve脸上露出他那些记忆里熟悉的,稍有些羞怯的笑“我非常高兴,Bucky,我非常高兴!”
“我很想你!”他语气激动的重复道“Bucky,我很想你!我休了很久的假,我终于回到有你在的布鲁克林,天哪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休假!”
他停顿了一下,一边看着Bucky一边有些紧张的问:“很抱歉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因为我来的有些匆忙……实际上我想租下隔壁的房间,但是房主还没有来。如果你不介意……我保证我会很安静。”
Winter soldier思考了片刻:“不介意。”
Steve想着他来之前逐条列出的针对所有反应的步骤,喜悦地得寸进尺:“我来之前打电话问了房主,他大概迟些才能回来,我有一个很小的行李包,”他比划了一下“你介不介意我把它拎上来在这里等,Bucky?”


Steve以四倍速奔下楼把行李提了回来,那确实只是一个小包裹,放着最基本的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包,一只市面可以买到的最老的手机,就是他自己行李的全部了。这一点来说,和Winter soldier倒是如出一辙。


然而更多的是Bucky的东西。

Bucky当年的各种姑娘们寄来的以吻封缄的信和明信片,他从军时的水壶,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放着一些证件,一本小开本的辛波斯卡的诗集,和一本破了皮的旧日记,从来没有人打开过。
那些都是他从雪山摔下去后,作为一个战亡的将士的遗物被整理出来的,七十年来一直保存在美国队长的纪念馆里,他把它们借出来,这些年来它们第一次从玻璃柜中被取走,接触到若干年后的阳光和空气,被拂去那些战争时期留下来的灰。



他在傍晚时分一个个把它们拿出来给Winter soldier看,那本老版的诗集里还夹着他当时作为美国队长的征兵画报,叠成一个小方块。
他看到现在的Bucky的手指翻过那些泛黄变脆的纸页。
他看到当年的Bucky漫不经心的在那句话下划了一道长长的线。


毒蛇,豺狼,去了过往的瞬间
被岁月磨平。


【肆】

隔了许多年后Steve再回忆起他和Bucky,跨过漫长的少年和匆匆的青年,相隔了无知无觉的七十载光阴,最后他们重新回到布鲁克林,假装各自依然故我,固执的对抗那些空白的日子。

Steve最终在坚持不出租房间的神盾局房东的帮助下住进了本属于Winter Soldier的次卧,伴随他攒了几十年的长假的是他摸不清却拼命想找回的沉默寡言的老朋友。
Winter soldier在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不带任务的自主出来生活,他记得Bucky在布鲁克林时每天早上七点左右醒来,早餐通常是煎蛋面包和一杯牛奶,有时是一个人用,有时是和火辣的姑娘。每天夜里结束工作后他会再到半地下室的酒吧里喝一杯,很少醉,但常常午夜时分才回去。
每天的上午或者下午,总是会见到Steve。尚还瘦弱,必须仰起头才能和他说话的美国队长。
如果他的任务还是那个身条的美国队长。Winter soldier禁不住思考了一下。那也许随便用右手就可以轻松了解这个像是下午茶的小任务。
幸好。
Winter soldier得出结论。

Winter soldier在来布鲁克林之前给自己定了一个小计划。
他不准备再回到九头蛇了。至少现在不。如果去,也应该是一个详尽的复仇过程。
他想起自己应该是谁。
他是一个人。虽然有些偏差,但他决定从兵器做回人。
具体怎么做,那些遥远的记忆和这些年来稀薄的经验不会教给他,但是他清楚,接纳Steve是中间必不可少的环节。这个满心热忱的人,是过去的Bucky和这个新世界的唯一联系。


这个满心热忱的Steve是在一种梦幻的情绪中醒来的。
或者说他是在一种梦幻的情绪中飘忽的等待天亮。
就像他小的时候等待一份生日蛋糕,或者是圣诞前夜想象第二天树下的礼物。
或者比那些更甚。
这种激动像是躺在游乐园的海洋球里,你没办法分辨那到底是塑料球还是吹出来的大泡沫,它就环绕在你四周,把所有现实都隔走了。
Steve回忆了一切Bucky的习惯,信心满满的在早上七点准备好了七分熟的煎蛋,嫩生菜,切片的生番茄,还有一大杯温牛奶。
然后他招呼坐在小客厅的Bucky:“吃饭吧。”

接下来他看见Bucky沉默地站了起来,从他那点小行李中翻出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和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液体,伸出右臂,熟练的扎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那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
出乎意料的冷静,他甚至保持着拿托盘的姿势一动不动。

Winter soldier把那一管鬼东西推进血管。他的肌肉绷紧,血管清晰,像一条青色脉络的河流。
他十分利索的做完这一切,把一次性针头拔下来用纸巾包住扔到垃圾桶里,才抬起头回答:“在吃饭。”

Steve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却觉得整个小房间都光速向后退去。
最终还是泡沫啊。
他想。

“这非常简单,Steve。”Natasha在电话里简洁明了的解释道:“我们分析了九头蛇的资料,Winter soldier没有日常生活。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做一条冷藏层里的吞拿鱼,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加热一下,用完了再速冻回去。所以他没有三餐的需求,营养液就足够应付了。”
Steve干涩着嗓子,他茫然地听见电话换成了Stark:“嘿,Cap,基于以上理由他的肠胃功能现在是处于待机状态,如果你想启动它让它恢复进食请按1,并同时高喊Stark!”
Stark等了一会儿,自己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哈我开玩笑的。总之你可能想要拿笔记一下,你的好哥们要想像你那样尝到三明治那可是需要一段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Steve拿起笔,机械地把Stark的话逐条记录。他一方面认真极了,一方面脑子里嗡嗡乱响。
他想起来他一直以来做的这些认为正确的事,他想起来他救的那些数不清的人。
而他自己却面临的总是生离死别。

他以为Bucky就是这个世界对他最大的善意,它们把他还回来,以奖赏他孤独忙碌的工蚁的一生。
但是其实没有什么真正对他垂怜。

这些都不要紧。
Steve清了清嗓子,笔下不停。
至少他还活着。
Steve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谢天谢地。


Winter soldier坐在扶手椅里看着Steve牵着笑脸向他讲解他未来一个月的饮食计划。“……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拐角那家的汉堡,现在换成老汉斯的孙子开了,但向你保证还是当年的味道,你会想死它的!”
他看到Steve的双眼因为兴奋和期待而闪闪发光。

他总是这样。Winter soldier听见一个声音欢快的说。Steve总是这样,让人没法说不。
Winter soldier知道那才是Bucky。无论他怎样抗拒“Winter soldier”,怎样接纳“Steve”。
他始终能看到Bucky,和他不同。

他脑子里的伤疤和脑沟一样深,而这些天他单枪匹马的面对赈灾现场一样的记忆碎片,妄图把他自己还原出来。
只不过那仍然只是Bucky。
他看了一眼闪着冷光的金属臂,觉得简直想要吐出来。他的所有一切,就像马格利特的画,每个元素都看似正常,组合在一起却怪异又荒诞。
一念之差,他却宁愿就死在四五年。


【伍】

在这年秋天最初的十几天里,他们老实的窝在布鲁克林,Steve像是一个最完美的保姆,严格的遵照Stark给出的一系列方案来调整Winter soldier异于常人的机能。
不得不说Steve在这方面的天赋也许他作为战士还来的出色,比Stark预料的还要快的,Bucky在第二十天已经吃到了转角的汉堡。
“味道怎么样?”Steve又紧张又期待的搓着手,他看见他的老哥们咀嚼了几下,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挑眉毛的样子和从前一样。
Steve递过去一杯温羊奶,满心欢喜地想。

在之后的时间里,当Bucky的各项机能已经完全恢复之后,纽约的天气也开始转凉,植被的颜色似乎在一夜之内丰富了起来。Steve租了一辆旧雪佛兰,有时只是用于在城市里采购,有时候则会拉着他的老朋友到远郊。
他们走的并不远,始终都在纽约州里,去一些小镇和乡村,苹果节,南瓜农场。
他不知道Bucky还有没有对乡村的琐碎记忆,他表现的有些好奇,默不吭声的四处打量,但是很少发言,偶尔在独处的时候才提问。

这些都有别于过去的James,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几乎要反过来。Bucky来制定计划,用车拉着朋友们,一路飞掠过湖光山色。而他坐在Bucky的女朋友们中,她们意外的可以相处融洽,都有着碧色的眼睛和暗红的嘴唇,卷曲的长发滑进乳沟。她们都爱Bucky,也爱Steve,像逗弄一只鼯鼠一样把Steve夹在后排座椅中间,看他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大笑。

一切都不再一样了。

Steve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风流倜傥的自己,只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从没在Bucky口中再听到一个从前的名字。
一个也没有。

他带着Bucky沿着过去的路线一路向北,秋日的天空高远,路边层林尽染,也依稀是旧时模样。这一次再没有别的什么人,那些棕色皮肤的漂亮姑娘,那些健谈的小伙子。他们都随着那个年代走远了。

Winter soldier一直很老实的坐在副驾上,听着Steve有意放的老歌。
有的时候Steve问他一些问题,听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他简直在抠每一个单词,小心翼翼怕刺激到他脆弱的脑子。
不必如此。

他想尽可能的做回Bucky,所有的资料都显示那个Bucky即成熟又可靠,甚至连Steve都会不由自己的依赖的人。
而不是现在,和他对话都需要思考措辞的Winter soldier。

Winter soldier转过头,Steve看起来一脸放松,他们正向着西北走,目的是纽约州靠近Buffalo不远的一个叫Medina的镇子。据说猎鹰在那有一个小屋,他慷慨的把它借给Steve,他们可以一直住到感恩节后。
“我们去过那里么?”
Steve有点惊奇的回头,确认是Bucky在说话。
他十分欣喜的答道:“没有,我认为没有去过。不过我们去过离那两小时的Alfred,那会儿你还说要长住在那里,有印象吗?”
Winter soldier思索了一会儿。“不太记得。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Steve一边分神开着车一边回忆说:“……嗯,是一片小山区,山都不太高,有几个小湖,也都不大。里面有一个小村落,人很少。现在听说也还是那样。我记得我们去的时候我画过几张画儿,你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回去找找。”
他说着转头看了Bucky一眼:“但是不记得也无所谓,过去这么久了说实话我也不怎么记得。”
Winter soldier想了想:“嗯。到Medina就可以。”
Steve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弯起嘴角笑了。他认为他们最近相处的越来越轻松,Bucky有些时候在尝试着表达自己,甚至传递出善意来。
不记得也不要紧,Bucky一直都在那里.

后来Steve再想起最初到达Medina的这些日子,他发现自己是如此想念Bucky和Steve之间这段无忧无虑的时间。
猎鹰的小房子坐在一个小山顶上,面对着一大片广阔的玉米地,客厅的一排窗户面南,白天有非常充足的采光。二层卧室的床是朝东面摆的,早上太阳才过山岗就温柔的穿透薄纱照进橡木地板上。
Steve和Bucky大约每礼拜开车去超市采购,Bucky开始在生活用品上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比如牛里脊,火龙果,全脂牛奶,还有他遮遮掩掩放到购物筐里的各种巧克力和糖果。
每天早上Steve起来做饭,Bucky把床单全部叠整齐,折成无可挑剔的四个角。
每天晚上他们沿着玉米地散步,然后回去玩牌,Bucky几乎每次都赢。
他把赢到到筹码,实际上是成块成块的巧克力一排一排的码在自己那边,摞成一个金字塔形,再在牌局结束后一颗一颗地吃掉。有时候他也会默默地往Steve那里推一推,每当这时候Steve都会毫不掩饰的发笑。

这一切对Steve来说都太好了,好的令人不安。
没有阴谋,没有敌人,没有任务,只有无限趋于James的Bucky。
直到第一场雪的来临。

这场雪悄声无息,前一天的夜里他们还在收割过的玉米地里溜达,附近一片寂静,远远传来零星的狗的叫声。Steve在这一夜睡的格外沉,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外面的日光异常明亮,当他坐起身来,才透过窗子看到一片广饶的银白。

Winter soldier就站在院子里,他从上面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Steve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Steve推开窗子喊他:“嘿,Bucky!”
然后Steve看到他缓缓转身。
他的心咯噔一沉。


从那一天开始Steve清晰的感到Bucky像是沉浸在了Winter soldier的影子中,越拉越长,越走越远。
而同时,那个无机质的兵器,似乎在他老友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从那开始他们默契的没有人再提到散步或者打牌,初冬夜晚来的很快,在无言以对的屋檐下非常漫长。
Bucky的话又重新变得很少,似乎一些更深刻的东西被漫天铺下的雪唤醒了。
Steve尝试着继续和他沟通,说一些没营养的玩笑话,他发现他仍然回应,他看起来想要很积极的回应,但是已经力不从心。

终于在感恩节即将来到的一天傍晚,那一天天气很好,夕阳余晖映射在大片云里形成很漂亮的金色的晚霞。
Steve做完晚饭出门,看到Bucky在玉米地里远远地站着,逆着光,就像站在了一片金子中。
他没有出声,Bucky在他的注视下回过头。
他开口叫他,这么多次出门,这是第一次Bucky主动的提出来。
“我们回去吧,Cap。”

Steve听见自己答应了。他睁着眼,用四倍的视力也没办法看清楚Bucky逆光的脸。
他知道夺目的金光下他的老朋友眉目如旧,他作为Steve见过最优秀的战士,努力了很久,并已经精疲力尽。
他知道他给他的温情是属于James仅存的余烬。


【陆】


这所有的事情转折在半个月后,北半球进入十二月,这时布鲁克林的老街区,雪覆盖了下面的柏油路,一切显得更贴近那时的回忆。

圣诞节前夜街上非常空旷,房间里开着电视,Steve把饭放到茶几上,窝在沙发里准备就这样和Bucky度过这个新世纪里他们第一个圣诞节。
他的老伙计每当下雪就变得异常沉默,好像几十年来的寒冬凛冽,已经彻底入侵他的骨髓。
电视里随便在放一些娱乐新闻,Bucky却意外专注的看了一段。Steve随着他看去,是再无聊不过的一个慈善晚会,上东区的金发名媛怎样走过红毯,在寒风中依然露出得体的笑意。
“她很漂亮。”Steve调侃道。这些天来他俩每日枯坐,Steve简直要把没话找话的技能点满了。他指着电视里穿着低胸晚礼服的卷发姑娘。“我得说,你的口味还是老样子。”
Bucky回头看了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和这半个月来的无数次努力差不多,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Steve等了一会儿,耸了耸肩,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把脸转向电视。这时候屏幕里出现Stark大厦,他立刻又欢快的继续了一个话题“Hey,Bucky,那个大厦,是我的一个同事的,还记得你的恢复食谱吗?是他帮了一点小忙。”
Bucky沉默了一会儿“……Stark?”
“嗯,Stark。”Steve点点头“那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不过看在他帮忙的份上,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和他一起喝个酒。”
“我认识他。”Bucky突然开口。
“谁?”Steve反应了一下
“Howard Stark。”
Steve愣了愣“Howard?你认识他?啊我说的是Tony,他是Howard的儿子。”
他解释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后来变成这样一半是Howard的功劳。”
他顿了顿,伤感的说:“……只是当我醒来,听说他已经死于车祸。”

“……他不是死于车祸。”
Steve停滞住了。Bucky坐在他旁边,转头说。
“他不是死于车祸。”Winter soldier面无表情的纠正道:“我狙击了他。”

Steve愣愣地张大嘴,听见Winter soldier一字一顿的认真的解释道:“那个女孩,我从资料上见过她。”
他指的是上东区的慈善晚宴。
“我狙杀过她哥哥,是个议员。”
Winter soldier把眼光从电视上落回Steve身上。
“我用了同样的方法,都很简单。他们的车爆炸了。”


Steve觉得自己坐在一个不停下坠的电梯里,他的恨意已经被时间消磨的很空茫,而他的老朋友,他却不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仍然在那里。
“那不是你。”Steve缓了缓神,搂住他:“那不是你,Bucky,那是九头蛇。”
不,那是我。Winter soldier没有抗拒这个拥抱,但是也没有接纳它。
我是Winter soldier。
他听见有个声音这样说。


他曾经辗转反侧,刻意的搜刮前世一样的今生碎片,而这就像一个圆,已知的面积越大,圆周接触到的未知越多。
他决定放弃寻找Bucky。
七十年前光辉无暇的战士,他应该放过他,让他继续以英武正义的形象留存下去。
“这一切都结束了。”Winter soldier 站起身,俯视着Steve说:“我准备离开了,Cap。”

Steve无声的坐在沙发上,看着Bucky转身进了房间,他们都显得很平静。
Steve终于开始怀疑,他的老朋友Bucky最终定格在四五年的冰天雪地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终于开始怀疑他们的那些时光,像一只蝴蝶翩然擦过战火连天的日子,死在一九四五年。




Winter soldier准备在第三天走,他在西村重新找了一间单身公寓,也是老房子,一间Studio,如无意外,他将独自在那里迎接新年。
他简单的把信息通知给Steve,他曾经的老朋友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好似已经接受了。

这一年新闻上说北部的气温降到二十年来的最低温,夜里外面风似刀,呼啸着从冰上割过去。
老房子的供暖是几根热水管,每到水加热的时候发出隆隆的噪音。
Winter soldier 在夜里醒来了几次。当然不应该是因为冷。他从床上翻起来,打着赤膊,露出结实的肌肉和冰冷的金属臂,看上去始终还是一个超级战士,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他在地板上站了一会儿,向外看去是鹅毛般的雪花衬着夜幕,落了满街的新雪,尚还十分白净,甚至在昏黄的夜灯下闪着碎钻一样的光。
他对这样的雪夜非常熟悉,甚至有归属感。他曾经这样走在空无一人的圣彼得堡,背着枪,靴子踩入松软的雪中咯吱作响。有时候他有辅助后援,更多的时候他没有。
在他有限的回忆里,有无数宁静的俄罗斯的雪夜里,或者静寂的赫尔辛基。有时候是边境的冰河。
还有一个壁立千仞的雪山,呼啸而过的列车,和似乎永远不能停止的下坠。


Winter soldier走出卧室,Steve正沉默的坐在沙发上。
他绕过沙发,取了一杯水喝下去。Steve看着他,抿了抿嘴。
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在所有人那里他都是值得信赖,思辨敏捷的队长,而在他唯一的老朋友面起,他始终是那个小个子Steve。
“...Bucky”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说“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Winter soldier一口气喝完了那杯水,把杯子冲了冲放回原处,才开口说:“你不能。”
“我不会再去九头蛇,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组织。”
Winter soldier握了握那只机械臂,它实在非常实用,无论是用于战争还是和平年代。
“这段时间你看到了,我现在是一个常人了。”
“我可以去看你。”Steve抬起头,像是三个月前他在巷口那样抬起头看着他,又像是更久,多少年前,也曾经无数次的这样抬起头看过他。
“我可以去看你。”他又重复了一遍,甚至有些急切的问。“对吗?Bucky。”
Bucky笑了一下。这七十年来,这是Steve第一次脱离影像和回忆看到他笑。然而即不像Bucky,也不像Winter soldier。
“我曾经觉得很遗憾。”Bucky说。“在我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太快了,以至于来不及道别。”
Bucky的蓝眼睛,像他童年的天空那样空旷又深远。
“隔了很多年,现在有了一个机会,和你好好的告别。”


后来他陆续听说他又搬离了西村,到离纽约开车七个小时的一座小山里。他记得那个地方,很久以前Bucky曾拿着画片对他指指点点,说那个地方背山面水,山谷里有百年的老松树,有松鼠,有鹿,还有一汪平静的湖泊。离Medina驱车两个小时,七十多年前,他还在那里画过花儿。
这样也挺好。他坐在神盾局的楼顶想,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儿,Bucky大约会找一个甜心女孩儿,结婚生子,一起搬出纽约,说不定仍然选择那儿。
也算殊途同归。


又过了好些年,
他听说他已经老去,而他始终在那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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